长篇小说《情人》连载15:下落不明
953 2022-04-15 来源:本站 作者:超级管理员
住进风流底头两天,书生按红姐给的地址去风流底工业区问了几个工厂,人家都说不要男工。晚上回到租屋里,他发现对门海波的房门总是关着,也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。第三天上午,他去一个五金厂填了一张表,交了50元报名费,原本打算中午睡一觉去厂门口等结果的,结果还没睡醒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。


书生开门一看,是红姐。

红姐领着五六个治安仔站在门口问:“这几天你怎么不来海风吃饭?”

书生偷偷看了一眼走廊里拿着黑棍子的治安仔,心里一紧,不知如何回答。

“别紧张,我们不是冲你来的。听海波说你住她对门,顺路过来问问。海波不见了,你啥时候见过她?”红姐问。

书生摇摇头说:“这几天都在外面跑,晚上一回来就睡着了。我还想着忙过了去问你呢。”

“这个死丫头,急死人了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好啦,没你什么事了。有她消息及时告诉我。”红姐说完,领着大伙下了楼。

海波不见了?去五金厂的路上,书生特别留意水塘和大榕树。他觉得海波性格还算开朗,春节刚过,到处鸟语花香的,不至于自寻短路。水塘边静静的,连一条狗也没有。每一棵榕树的枝丫都是那么茂密,像一口扣在头顶上的锅盖,抬头一望黑压压的。树上偶有几件破工衣晃来晃去,哪有海波的影子?快到五金厂门口时,迎面过来一个戴着斗笠脖子上围着花布的老太婆。书生问她见到一个长得像王祖贤的女孩没有?

老太婆没听懂他的话,摇着头嘀咕几句走开了。

厂门口排着两条长长的队伍,他们跟书生一样,都交过50元报名费,都是来等应聘结果的,有男有女。

这时,一个穿着西装长得白白净净的家伙和三个保安来到了队伍中间。穿西装的家伙端着一个胶盆子,提高嗓门吼道:“我们只招25个人,男女不限。目前报名人数为250,还有很多没报上名。为了公平起见,我让文员做了250个阄。现在,你们每个人都有十分之一的机会。这里面没有一个人是我的亲戚或老乡。我闭上眼睛,随手抓,抓到谁谁有戏。”书生看了看这几百号人,觉得自己跟大家一样,命运全掌握在这家伙手中。那是一双白白胖胖的手,手背上长长的汗毛在春天的阳光里泛着刺眼光芒,像两只动物爪子。看着这两只神奇的爪子,书生突然悲伤起来。

西装佬抓一个阄,保安就打开念名字。保安每念一个名字前,书生都觉得下一个肯定是自己。但是,当被念到名字的25个人笑呵呵进入厂区后,书生只好抬头默默地看了看天空。

他没有像其他失望者那样围在厂门口理论到底该不该退回那50元报名费。他觉得西装佬说得对,人家原则上每个人收500元介绍费,现在每个人只交了50元,而且机会均等,全凭运气。在深圳,这么公平的机会是不多的,怪只怪自己运气不好!

书生又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错的,在风流底缴了两个月房租,给了五金厂50元报名费,身上居然还有30多块钱。就算身无分文,至少还可以找红姐帮忙。工作早一天晚一天不是很重要,重要的是那海波怎么不见了?得去海风发廊问问红姐。


红姐并不在海风发廊,门上贴了一张“暂停营业”的告示。书生去旁边小店买了一瓶仙津汽水,问这发廊到底出了什么事?店主说鬼晓得哟,上午派出所的都来了,要不是有大人物罩着早就关门了,这回估计罩不住了。


“派出所离这里远吗?”书生觉得应该去派出所打听一下海波的下落,说不定能找到红姐的堂哥。


“坐摩托5块钱。”店主说。


书生便向一个摩托佬招了招手。


摩托佬听说去派出所,调转车头就跑了。


书生又叫了几个摩托佬,都不肯载他去,都说有事没事去那地方干吗?是去找死哇?他来到一棵老榕树下,见祠堂门口有一矮个子正趴在摩托车头上睡觉,便走了过去。


“谁说派出所不敢去?给10块钱,老子去。”矮个子说。


“不是5块吗?10块钱包来回。”书生说。


“兄弟,你他妈真会讲生意哈。你的钱是美元吗?10块钱去派出所还包来回?你拉我咯!你以为你是所长的亲戚咩?实话跟你讲,10块钱只能拉到国道边,你自己过马路,过了马路就是派出所。”


“6块行不?”


“少废话!8块,去就上车!”


书生犹豫了一下,还是上了车。车出风流底老村后,他有些后悔了。红姐都找不到海波,我李书生去派出所有啥用?


“师傅,不去派出所了。”书生拍拍摩托佬的肩说。


矮个子在一个三岔路口刹住车,问他到底哪根神经出了毛病。


书生说你把我拉回去吧。


“拉回去可以,给我10块钱!”


书生正想说给你5块钱我走回去算了,却见三四个治安仔正骑着一辆军绿色三轮车“突突突”过来了。


“等死啊你?快上车!”矮个子大声喊道。


书生跨上摩托车,回头一看,那三轮车几乎撞到屁股了。矮个子猛踩油门,“呜——”一声朝山顶飙去。


三轮车被甩得越来越远,矮个子回头笑道:“来呀来呀,龟儿子!老子怕你呀?”他话音未落,摩托车却在半坡上熄火了。


“死啦死啦,快往上跑,前面有条小路,三轮车进不去。小路尽头有个水库,如果逼急了,你就跳水库里。”


书生见矮个子丢掉摩托车拼命往山上跑,只好跟着他跑。快到小路边时,书生回头一看,三轮车越来越近,便大声喊道:“你跑左边小路跳水库,我腿长,走右边跟他们躲猫猫!咱们分头跑。”


书生领教过治安仔,知道这些家伙狠起来不是人。右边没有路,全是杂树,但他顾不了这么多,在树丛中胡乱穿行着。


过了十来分钟,书生躲在一块巨石下听了听,治安仔并没追上来。他见旁边有几串熟得发黄的香蕉,便跳着摘了下来。


几串香蕉吃光了,书生不再喘气,脚下似乎有了劲儿。他想,如果只碰到一个治安仔,就跟他拼了。他望了望天空,日头西沉,一抹晚霞落在国道附近。春天里,深圳的夕阳看上去真他妈美呀!

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那矮个子摩托佬呢?不行,我得去水库边看看,书生一边下山一边想。


下山比上山容易。到了岔路口,书生沿着小路找到了水库。


天色并未黑尽,一轮新月早早挂在天际。月影落在水面上,一点风也没有。水库不大,不远处有一破旧小院。书生想,这家伙如果还在山上,会不会藏在院子里?

他沿着水库朝破院走去,里面却传来了阵阵歌声。他不知道这水库离风流底究竟多远,但这山里的歌声给了人安全感,至少比风流底安全。歌声突然停了,院子里又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,有男有女,听上去都是年轻人。


那一定是一座神奇的院子。书生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,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院门口。


没错,是那个拉客的矮个子。矮个子来到一棵榕树下,尿了一泡尿,准备回屋子时被书生叫住了。


“靓仔,还以为你被逮捕了呢!害得老子又要花两百块钱去取摩托车。过来过来,过来喝酒!”矮个子招手叫书生过去。


院子虽破,里面却有一口天井。天井里摆了一个烧烤架,三男三女正扯着圈子嘻嘻哈哈喝啤酒,其中一个穿着冬裙扎着马尾的女孩说:“老段,你旁边的靓仔,好像在哪儿见过哦。”


“哪个靓仔你没见过?能不能换个说法啊?美女诗人。”这个被称作老段的矮个子说。


“真的见过嘛!哦,想起来了,你上午来我们厂报过名!差点点就我们就成了同事。今天有两百多号人报名,我就记住你的样子了,谁叫你这么帅呢!”马尾对书生说。


“你上午去她厂报名?是不是被坑了50块?都他妈老套路了,那个五金厂的潮州佬真恶心!”老段转身又问马尾,“我说南风啊,亏你还是个诗人,能不能帮资本家少干点缺德事啊?别生个儿子没屁眼哦!”


“她不是老板,这不能怪她。”书生拱拱手说,“幸会各位!我姓李,名书生,川东人氏,刚从老家出来。今天多亏段大哥,不然就下落不明了。”


“我来介绍一下。”老段说,“在座的,都是一帮文朋诗友,俗称狐朋狗友。我们四个男的,都跑过摩托,目前都没正经职业,这个高高的又黑又瘦的家伙擅长写小说,笔名楚桥。另一个写诗歌,笔名刘郎。我们两个写散文,在此不值一提。这三个姑娘呢,都写诗,号称诗坛三贱客,下贱的贱。其中,南风的诗写得最好。据说那首写给他们五金厂老板的情诗《星星》诗刊的编辑都回信了。她混得也好,你们都晓得哈,五金厂,做文员,坐办公室,小白领。我要重点说说这个写小说的家伙,楚桥。楚桥的小说,去年就在《江门文艺》连载了,骗了不少女孩子给他写信。上次我读过一封女读者的来信,你们都还记得吧?”


这时,那个被称作楚桥的站了起来。他捏着一根鸡肋骨指着老段说:“别他妈提那封信了!如果没那封信,老子也不会去海风发廊。我现在呢,有一个伟大的梦想,成立文学社。我想了两个名字,一个是海风,一个是风流底。海风有些诗意,但是,太他妈令人伤心了。所以,我还是觉得风流底文学社好!我今年呢,再也不泡妞儿了,就一个目标,在《佛山文艺》发一篇小说。这篇小说是写海风发廊的,你们都知道的,就是我跟初恋情人的故事。现在,她失踪了。但是,我他妈一点也不伤心。”


“你伤心什么?你应该开心才对嘛。”老段说。


“啥时候失踪的?”书生一听“海风”和“失踪”这两个词,突然想起了海波。


“听海风的红姐说,两天前就没消息了。红姐的堂哥发动风流底附近四个派出所的治安仔全城搜索,黑白两道都问遍了仍没消息。”楚桥说。


“别吹牛逼了!发动四个派出所?你以为他是局长啊?”美女诗人南风说。


“你还别说,有时候啊,那红姐的堂哥比局长还牛逼。他大白天可以在马路上随便逮住一个人抽两耳光,你在哪儿见过局长打人?”老段说。


“切,当然没见过咯。局长姓啥长啥样我们都不知道,去哪儿见?”楚桥说。


“那失踪的女孩是不是叫海波?”书生问。


“你怎么知道?你不是刚从家里出来吗?这家伙,看不出来呀,对风流底还挺熟悉嘛。”楚桥说。


“我认识她。真认识,确实不见了。贵州的,长得有点像王祖贤。”书生说。


“认识很正常嘛。风流底就屁股这么大一点,何况那波波还是混发廊的。我刚来没几天不也认识她了?”老段笑着说。


“确实看不出来啊,靓仔。你是如此的后生可畏,又是这么的令人失望。”另一个女诗人望着书生说。


“你失望啥?愿者上钩!”刘郎说。


“都他妈别说了!”楚桥“哗”一声把啤酒瓶扔地上,吼道,“你们这么来劲,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啊?我是她前男友哦!”


“你不是说不伤心吗?你还有啥感受?”南风禁不住笑了起来。


“我不伤心,我伤脑筋。我今晚把大家约到山上来,就是商量这个事情的。现在,我慎重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,那红姐,严重怀疑我跟海波的失踪有关。”


“那到底有没有关?”老段问。


“这还用问?如果有关,我还呆在风流底等死?但是,我能猜到她去了哪里。”楚桥说。


大家不再吭声,齐刷刷望向楚桥。


“按我的理解,两个可能。要么跟邱春天的女朋友一样下场,被人搞死丢鱼塘了,要么被那个香港佬骗去了东莞。”楚桥说。


“哪个香港佬?”南风问。


“还有哪个?你老板咯!”楚桥说。


“关他屁事呀!我说楚桥,你别扯这么远好不?就算这事儿是真的,你也不能说出来。因为我写给他的情诗已经过了《星星》的终审。等作品发出来了,你再怎么编都行,大不了老娘不在厂里干了。”南风一本正经地说。


“唉,你们这些男男女女啊,真乱!走咯走咯,写诗咯。《星星》我就不上了,老子要写一首《张小夏》发《诗刊》,奶奶的!”


于是大家站起来,把剩下的啤酒分匀干掉,然后各自提着酒瓶子,唱着毛阿敏的《思念》,朝山下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