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篇小说《情人》连载8:火车上
3626 2022-03-04 来源:本站 作者:超级管理员

第八章  火车上


书生被张长河叫醒时,天仍黑着。各自吃完一碗面,张长河便领着他沿着江边往南走。


“我只能负责送你到火车站附近,能不能去到站台挤上火车,凭你运气了。如果顺利进入站台,就在站台上等。等到有去广州的火车就翻窗子,上了车再补票。很多老乡都是这样去广州的。”


书生说:“好,只要能见到铁轨听到火车响,我就一定能挤上火车。都到重庆了,爬也要爬拢广州。”


二人沿着火车站围墙走了近一小时,天仍黑着。他们逢坎爬坎,遇沟过沟,一直沿着围墙走。后来,张长河领着他穿过几栋破旧厂房,发现围墙边有个脸盆大的洞。张长河指着洞口说:“从这里爬进去,往回走,二十分钟可到站台。前年正月初五,我就是这样去的贵阳。这些年我送了二十几个人爬‘狗洞’,都只收十块钱。凡是去广东的,我都留了地址。我想蓄条后路,山不转路转嘛,虽然至今没一个人给我写信,但我相信,混好了他们肯定会给我写信的。年轻人啊,你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,应该有些文化,肯定会比他们混得好,一定会给我写信的。”


书生说:“我姓李,小时候爱笑,喜欢读书,他们就叫我笑笑书生。我老爸就把我学名改成李书生。张叔放心,不管我笑笑书生混得怎么样,到了广州肯定会给你写信。”


“好。一路顺风!”


书生还想再说点什么,张长河已转身走了。


书生刚爬进围墙,一辆火车“哐当哐当”从南方开来。他很兴奋,沿着围墙跟着火车拼命往站台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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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仍灰着。书生被火车进站的声音淹没了。他狂奔着,不管不顾,黑麻麻的围墙下竟无人注意到他。


到达月台后,路灯明亮了,但那时的轨道和月台之间乘客是可以随意穿行的。火车一进站,有票的拼命往门口挤,没票的则从窗口翻进去。这趟火车是贵阳开往达州的,上车的人不多。书生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广东,便一直在人群中走来走去。


天慢慢亮了,进进出出的火车载着一批又一批年轻的梦想驶向下一站。书生在人潮中不知等了几个小时,后来终于等到了从重庆开往广州的火车。他没什么行李,人高腿长,非常顺利地从车窗翻了进去,并在车厢接驳处蹲了下来。车厢底板湿湿的,过道和厕所门口都挤满了人。书生穿了新买的裤子,舍不坐在车底板上,可不一会儿腿就麻了,最后只好把牛仔包垫在屁股下面。


车到贵州境内后,窗外下起了大雪,上车的人越来越多。一个刀疤脸不知怎么挤到了书生身边。刀疤脸个头不算高大,穿一件花格子外套,长长的头发朝左梳,盖住了左眼。车进隧道时,车顶上昏暗的灯光落在他右眼上。书生望一眼他脸上的刀疤,那只右眼虽未正面盯着自己,斜斜看去仍令人胆战心惊。后来不知到了哪一站,又挤进来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卷发姑娘。刀疤脸右眼一闪,伸手拧住书生对面一个瘦老头的领子,猛一推,过道里的人便朝后仰开了。随后,刀疤脸大喝一声“闪开”,顺势把过道与出口间的铁门关了起来。


门外有人踢门,刀疤脸没理睬他们。他摸出烟点上,从包里翻出一瓶啤酒,“咕噜咕噜”一口气就干掉了。然后他站起来,握着酒瓶对着门上的玻璃窗口扬了扬,外面的人就不再敲门了。


不足两平方米的空间里挤了四个人和六包行李。刀疤脸与书生并排坐着,对面是穿红衣的姑娘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。刀疤脸抽完烟,那红衣姑娘也摸出烟点上了。两人开始用四川话交流了一阵,得知都在广州混过社会,便开始用普通话交流。说着说着,两人说到了男女之事,普通话就变成了书生听不懂的广州话。


到了后半夜,那红衣姑娘说想拉尿,要刀疤脸过去帮她解决。刀疤脸使一个眼神,旁边的女孩就和他换了地方。刀疤脸坐过去,对书生说:“年轻人,都他妈闭眼!我马子要拉尿!老子没叫你们睁眼谁他妈睁开就挖出来丢山里喂毛狗!”


书生见旁边的小姑娘闭上了眼睛,只好跟着闭上。


大概七八分钟后,那刀疤脸仍未叫他们睁开眼睛。书生不知道那红衣女孩尿完没有,正想睁眼时,却听到她呻吟了起来。随后,那男人也喘息了起来。书生没敢睁眼。黑暗中,他无法想象他们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如何完成那些高难度动作。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雅恩的脸。雅恩在他脸上亲两口突然不见了,突然又变成了紫金。当雅恩与紫金在他脑海里不停交错时,一只暖暖的手紧紧捏住了他。他知道,是身边这个小女孩的手。他紧紧地握住了这只颤抖的小手。她的手并不光滑,食指上还有一道伤疤。于是,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张刀疤脸。他觉得自己的某个部位快被撑破了。他紧紧地抓着女孩的手,他想去一趟厕所。但是刀疤脸仍在喘息,红衣姑娘仍在呻吟。他只好闭着眼睛站起来,脱下外套让小女孩盖住下身,然后对着车门尿了起来。书生尿完,刀疤脸不再喘息,却仍没叫他们睁开眼睛。小女孩像是也尿急了,她摸索着跟书生换了位置,然后站在车门边“丝丝丝”尿着。


小女孩尿完,那红衣女孩也安静了。


火车突然停了,整个世界在黑暗中死一样沉寂。这时,小女孩轻声道:“小哥哥,他们睡着了,你睁开眼睛看看吧。”


书生睁眼一看,是的,他们蜷曲着身子睡着了,小女孩却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。而过道里,那个瘦老头的脸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,似乎也睡着了。那瘦瘦的小脸在脑袋与门窗的挤压下变了形,怎么看都不像一张人脸。


列车再次启动时,书生和小女孩都坐了下来。小女孩仍捏着书生的手,把头靠在他肩上。


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二十来个小时火车,书生的手一直被小女孩紧紧捏着。


黑夜再次降临后,小女孩终于睡了。后来,书生也睡了。


书生醒来时,列车已进入广东省内,对面的男女不知啥时候下了火车。与他们面对面的,换成了一对半途上车的中年夫妇和一个五六岁的孩子。


女孩笑了笑说:“小哥哥,你醒了哈,我以为你会睡拢广州呢。他们下车了,过道里人少了。”


“他们不是去广州吗?”书生问。


“本来打算去广州的,后来那女的说想去珠海混,两人半途就下车了。”


“那你去广州吗?”书生又问。


女孩点点头。


“你怎么一个人出门呢?”


“我爸妈过年前没买到回家的车票。他们原本想回来接我的。”


“你去广州打工还是上学?”


“打工。我两年没念书了,我妈都不知道。我前年去县城学了半年洗头,跟人打了一架,我爷爷就让我回家割草喂猪,砍柴卖。我妈妈以为我初中毕业了,问我考上高中没有,没考上就去广州进厂。我不想进厂,我爸说工厂里伙食太差了,吃的是开了花的青菜,跟喂猪差不多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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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年轻人有厂进不好吗?厂里安全,好耍,又不怕查暂住证。我们这次出去还不晓得哪个工地要人呢!”对面的中年妇女插话道。


“管他要不要人,到了广州再说。”中年男人说,“你晓得个屁!就晓得好耍哟!我在工地上习惯了。我还是愿意搬砖打砂浆。做一天耍一天也比在厂里强。”


“那你准备去哪?”小女孩问书生。


“深圳。”


“娃儿家去深圳做啥子哟?厂都进不到。最好去工地学个泥水匠,将来好讨婆娘。”中年妇女说。


“娃儿家是该去工地。进厂有啥出息嘛?人家说不要你就不要你。到头来还是要去工地上。这种人我见多了。”中年男人说。


“男孩子在广州应该也能进厂吧。我爸就在我妈那厂干好几年了,还说把我弄进去呢。我没身份证都能进去。”


“那起码要好多介绍费哟!才出门,哪个有那么多钱?”中年妇女说。


“车到山前必有路。”书生说,“哦,对了,快到站了,我还没补票。”


“我也没票,我是票贩子送上车的,我陪你去补。”小女孩说。


于是两人牵着手穿过过道,找到8号车厢,各自补了票,又在厕所门口蹲了一会儿,广播里就说广州火车站快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