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篇小说《情人》连载22:喜宴
1289 2022-06-06 来源:本站 作者:超级管理员

第二十二章  喜宴


搬去工业区宿舍后,书生的工资没涨多少,但省去一大笔开支。周春梅说那刘课长快买“大哥大”了,你一个厂长助理起码得买一部中文传呼机。书生觉得有道理,买中文机贵,但对方可以留言,有时无须复机或接听电话,或许更省钱。

书生使用的第一台摩托罗拉中文呼机是托辛厂长从香港带过来的,差不多花了两千港元。那时辛厂长已经用上砖头一样的手提电话了。他说书生啊好好干,等新机型出来,这个大哥大就送给你,但是话费很高,你得努力赚钱哦。

买回传呼机那天晚上,书生仍留在办公室。他分别给先前未曾回信的人又打印了一封信。每封信都很简短,说自己会电脑了,坐办公室了,也有中文机了,随时可以联络。但这些信里都没提周春梅,没说自己快做爹了。去邮局前,他给南风的呼机留了言,说新历8月最后一个周末晚上摆喜酒,不用等中秋节刘郎的牛肉店开张了,他的牛肉店不够档次,喜事连连,得找个像样的地方好好热闹一下。第二天,南风给他留言说,牛郎不想开牛肉店了,他想带几个亲戚去隔壁镇工业区承包饭堂,其他文友不一定全在风流底,请客的事得赶紧通知。

那段时间有一空,书生就到处打听楚桥、刘郎和老段的消息,居然全都联系上了,都说再远再忙也要好好喝几杯。期间,较为意外的是张长河和陈雅恩,他们都回了信,都说也来深圳了。张长河在坪山一个工地上干活,他女儿张金凤辍学了,在附近一个电子厂上班。陈雅恩去了市内绣花厂,港资公司,两班倒,一个月只休息一天,很忙。他们都说会尽量抽空来风流底看他。书生在给他们的回信中终于提到了周春梅,他说8月底过来吧,喝酒,我快做父亲了。这些话像随口说出来的,很平静,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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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文森作品 润物细无声

书生一边忙工作,一边盘算摆酒的事。两个月发了一千多元钱,收入并不比卖水果时多,省吃俭用余下的钱摆两三桌酒基本上够。他最为担心的是如果陈雅恩和张长河都来了,应该怎么向周春梅介绍这些“老乡”,因为平时他从未提起过他们。但他却非常希望那天何紫金能出现在酒桌上。他想告诉大家,何紫金来自市内,与香港仅一河之隔,很漂亮,家里很有钱,很可能会考上名牌大学。
摆酒的头天下午,书生收到了何紫金的回信。她说考得不太理想,师范生,委培,马上就去广州报到了。前段时间去了新加坡旅游,回来后天天同学聚会,没时间来风流底看你了。等去到学校,我会把新地址告诉你,你也可以打我传呼。很可能,下学期我爸就会给我买一台手提电话。

紫金未在信里过多提及她的父母以及书生家的债务。她说她很不喜欢教书,在大学混几年也可能去香港或南洋某个国家。但她对诗歌的热情有增无减,那本《拜伦诗选》一直放在书包里。她还在信中透露,其实南洋也不是她向往的地方,她更希望像三毛那样到处走走。她很讨厌深圳闷热的气候,想去北方看雪,想回重庆看山,想去内蒙看草原,想去新疆看戈壁滩。紫金的回信如同美人渡春天里的晨雾,罩在书生眼前久久不肯散去。她这些梦想,几年前雅恩也曾有过,但她却离开了重庆那户富裕人家来到了深圳。而在深圳生活了十多年的紫金,在即将奔赴广州大学校园时,却跟书生谈起了这样的未来。每个人年轻时都有过很多憧憬,都以为眼前的生活很苟且,随着时光流逝,生活却总在意外地变化着。再过两个月,自己就做父亲了,和春梅在广州怀上的孩子就要在深圳出生了。他在蔡生和辛厂长的心目中越来越重要,他给工友们留下了世上最幸运的打工仔印象。他父亲坟头的蒿草应该很茂密了,他母亲独自在破瓦房里度过了近两百个日日夜夜。这一切的一切,都是他一年前未曾料想到的。而一年以后,孩子会哭闹了,那时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呢?

8月末,深圳的天气依然炎热,厂房外的草坪仍那么青葱。夕阳渐渐没入榕树茂密的叶子里,一只斑鸠落在宿舍栏杆上,转眼又不见了。晚饭后,工友们都去了车间加班,宿舍走廊上空荡荡的。周春梅像是刚洗了澡,穿着宽松的睡裙,正弯腰梳理着头发。待抬头望向办公室窗口,她似乎也发现了书生。她笑了笑,拿着梳子的手隔空做了一个飞吻,然后甩甩头发走回宿舍。在夕阳的余晖里,周春梅的笑脸看上去是那么安祥与满足,以至于许多年以后,书生仍常常想起这个傍晚,想起周春梅在夕阳下甩着头发自个儿笑笑的样子,尽管她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是那么黑那么矮那么胖。

晚上,书生提前下了班,他告诉周春梅得赶紧去预定酒席。其实酒席无须预定,吃几桌算几桌,看客点菜也行。他在马路边叫了摩托车直接去了旺旺海鲜酒楼,因为老段、刘郎、楚桥和南风几个死党已到了风流底。南风说有大喜事,要请大家提前聚聚。

空间有多大的喜事要去旺旺酒楼海吃海喝呢?书生坐在摩托上想了想,想不出名堂来。到了酒楼大门前,老段却把他带去了旁边的生蚝烧烤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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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成华作品 紫玉飘香

“早知道请我们吃烧烤,还不如买两桶蚝去山上水库边的破院子里整。”刘郎干掉一杯啤酒说,“去我饭堂里搞也行啊,我给你们做北方大饼。”

“你去了哪里?饭堂开起来了?”书生问刘郎。

“福永啊,你不知道?我也去了福永,准备帮刘老板打工呢。”老段抢过话头说,“胖哥不在风流底了,你去工厂上班后,摩托车被收走了两台,就差点卖内裤了。”

“你那破裤头谁要?真是笑死人!最烦你们了,一见面就扯这些无聊的事。难道你们觉得生活还不够无聊吗?来来来,喝酒!”楚桥替大家满上酒,继续说,“我呢,现在是到了你们地盘上,吃啥都香。改天你们来东莞吧,吃就不说了,只管玩,想怎么玩怎么玩。”

“那今晚你们都去东莞玩呗,我请。”南风说。

“都去?你知道打个车多少钱?五六个人在东莞住一夜多少钱?”老段突然睁大了眼睛。

“不就是钱嘛?”南风一拍桌子,举着酒杯说,“国庆我就结婚了。本来想在深圳办几十桌的,但他们说去欧洲旅游一个月。”

“去欧洲?你找了一个鬼佬?有个性!那你怎么不找个非洲佬?”楚桥的眼睛比老段睁得还大。

“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厉害?找了个东北的。不过呢,人家大小是个科长,有个贸易公司和文化公司。”南风说,“总之呢,以后请客吃饭我包了。”

“你这么牛逼,我们怎么不知道?说说,你在那边到底干啥美差?”刘郎问。

“负责后勤接待咯,以后吧,可能还会客串编份报纸。”南风看看楚桥,接着说,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。今晚,你们到底去不去东莞?我这里有点钱,上个月他炒股票赚了,一高兴就给了我一把票子。我放包包里还没数呢,给你们两千吧,爱怎么玩怎么玩去。”

“书生去不去?”老段盯着南风手上的钱问。

“我明天还有事。你们去,记得明天晚上准时回风流底喝酒就行。”

“走走走,去东莞!”刘郎站起来,一把抓过钱,然后问南风,“你不去?”

“我还真想去看看。最近在写一组与东莞有关的诗,快到50首了。我想写300首,出一本诗集。但是呢,国庆就结婚了,晚上得回单位住。”

“她去了不好玩!别浪费时间了!走走走,我们走,让他俩慢慢喝。”楚桥说着便去酒楼门口找出租车。

书生没送他们,盯着桌上一大堆烤好的生蚝,挑了一只最肥大的,“呼滋”一声,脑子里却想起明天酒桌上可能出现的热闹场景。吃完两只生蚝,见南风送他们还没回来,书生从腰间抠出呼机给定餐的服务员留言道:明天晚上每桌加多一盘姜葱爆生蚝。

南风回到烧烤摊,把开掉的啤酒用两只大碗平均分了,然后说:“干掉干掉,我得回单位了。”

“你们,真要结婚了?”书生端着酒碗问。

南风点点头,也盯着书生,过了好一会儿才反问道:“怎么?不想我嫁人?舍不得?你不很快就当爹了嘛。”

“嫁呗!这么有钱的老公去哪找?”书生别过她的眼神,望着夜空说,“我们怎么就当爹了呢?你不知道,周春梅来深圳后,我一直觉得,这狗日的生活太不真实了,跟做梦一样。”

“实话说吧,你们确实不般配。但有什么办法?其实,我跟他站一起也不般配。”

“但是他有权有势啊。周春梅有什么?你说她有什么呀?我到现在都不明白,我们就一晚上,她居然怀上了,我的天!那天晚上啊,我们怎么就干上了呢?真是神奇。”

“这跟干多久有啥关系?我跟第二个男朋友两三年也没怀上呢,最后还不是分手了?深圳很现实的,看上去到处是机会,但有些事有些人啊,你错过就错过了。”南风喝光碗里的酒,突然挪过身子靠在书生肩上。

“你喝多了。”书生说。

“没有。我没别的意思,就想靠靠。”南风说,“别瞎想,喝再多也不会把你怎么样。”

“你说,再过十年八年,我们这帮混蛋会混成什么样子?”书生问。

“鬼晓得!反正吧,我觉得我是该出息了。可能那时候都不住大陆了。你知道的,我一直想去香港。”

“香港是个好地方。可是我连边防证都没有,想去罗湖看看都不行。”书生说着这里,突然想起了何紫金。他觉得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这个女诗人,很快就会过上比紫金还富裕的生活了。

“边防证还不简单?过年回老家找派出所办一张就得了。”

“过年是要回去,可能不用过年。昨天我妈去镇上打来电话,希望春梅回老家坐月子。明年孩子大点了,他们再一起过来。我就一个妈了,我也想她来深圳生活。可她一来就得租房子,加上其他开支,唉,头大。”

南风直起身子,伸手摸摸书生的脸说:“如果生活困难,尽管开口。”然后从包里摸出五百块钱塞他手里。

“目前还顶得住。”书生把钱还给她。

南风没接钱。她说:“没别的意思,你快做爹了嘛,这是给孩子的。明天呢,我不一定有空过来喝酒。”

“你可一定得来。”

“我该回去了。很久没跟男生单独聊天了,这真是一个幸福的夜晚。我却写不出一首诗。”

“你太容易幸福了。好吧,回去写诗。”书生站起来,拉着南风的手向公交站台走去。

“我还是打个车,公交晚上不安全。”

两人便站在马路边等出租车,突然没了话题。

南风上车时,书生说:“你明天要来喝酒啊,那是我大喜的日子呢!”